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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父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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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父家

當楊詠晴遞上那張請假條時,劉致和遲遲沒有接,他想了很久,終於起身,背對楊詠晴,低聲問:“如果,有可能,你會不會為了某個人而留下來?”

“啊?”

楊詠晴一頭霧水,她不明白為何劉廠長會突然說出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。

“他也許表面上看起來很糟糕,可是,內裏卻沒有……那麽糟糕,他可能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適合你,可是,對你,卻也是真心……”

楊詠晴知道劉廠長必然還有別的話要說,便不再接話,聽任他說完。

果然,他撓了撓頭,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,終於轉回身正面楊詠晴,“我見過那個年輕人,怎麽說呢,長得的確是好看、帥氣,也重感情,這是好事,但也是壞事。如果,我是說如果你跟他兩情相悅,那自然很好。可是,你明知道他心裏的人不是你,你為何還要一意孤行?他話不多,可我能看得出,他心事重,有些偏激、優柔寡斷。我甚至覺得那個傻大個都比他適合你,你再考……”

“你在說什麽啊?!”

楊詠晴很錯愕,她怎麽也想不到劉致和會這樣說代佳煒!

當即心裏五味雜陳,不免譏諷道:“什麽意思?他不適合我,那有誰適合,你嗎?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到底有什麽隱情,但是劉芳的的確確是因為你而苦痛半生,你自己的孽緣都還沒還清,又怎好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?”

她從來不知道,原來自己也可以這樣尖酸刻薄,比起劉致和的毒舌,也不遑多讓。

劉致和當即啞然,張開的嘴半天沒合攏,他知道楊詠晴重情,卻也不曾料到她會為了維護心上人而這樣挖苦自己。

“呵,呵呵,哈哈哈……”

劉致和忽然笑得癲狂,笑彎了腰,笑出了眼淚。

簡直像被人摁下“大笑”按鈕一般,根本停不下來,“哈哈……好,很好,果然報應輪回不爽。你說得沒錯,我負了劉芳,怎還配談感情?真是對不住,是我癡心妄想了。”

說完,他在請假條上“刷刷”兩筆簽下自己的姓名。

楊詠晴接過請假條,面色微赧,她也不知道剛才怎麽了,竟然說出那樣難聽的話,其實劉致和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,只怪自己一心維護代佳煒,不允許別人說他任何不好。

她彎腰朝劉致和鞠一躬,很誠懇地道歉:“對不起,剛才我……冒犯了。”

“無妨。祝你好運。”

此時劉致和已完全恢覆往日神態,他的語氣克制又疏離,仿佛剛才那個同楊詠晴爭辯的人不過是他不小心放出來的分身而已,而眼前的這個,才是他的本身。

讓人一時分不清,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。

拿上請假條,楊詠晴轉身離開,走到門口時,她忽然又說了聲“謝謝”。

做人不能忘本,這一路走來,上夜校、考證書、當會計,雖然最終得到心儀的職位是自己努力所得,然而若沒有劉致和為她搭梯架橋,一個扛水泥出身的女工,又怎麽能坐到如今的位置?

她不能忘記劉致和對她的幫扶和照顧,不能。

顯然劉致和知道她道的這聲“謝謝”所謂何意,他只是擺擺手,楊詠晴掩門離去。

一切事情辦妥,楊詠晴收拾行李,拿上車票,馬不停蹄地往火車站趕去,她的一顆心已經迫不及待地飛了,飛越千山萬水,飛到另一個人身邊。

——

天氣越發地冷了,代佳煒一早醒來,發現外面天還沒亮,他翻了個身,卻怎麽也睡不著了。

想到前兩天謝萍來看他,代佳煒仍覺得像在夢幻中,他的萍萍,心裏有他,而她的家人,也未必真的很不歡迎自己。

究其原因,他們只是怕女兒過得不好。

由此代佳煒想到自己也必須要做點什麽,負起真正的責任,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謝母曾答應過,只要蓋得起三間青磚大瓦房,便不再阻攔。

代佳煒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,他仔細盤算下身上的錢,滿打滿算,也就一百多塊錢,這離要蓋房子所需的一千多塊錢花銷,遠遠不夠。

該怎麽辦呢?他不自覺想到是不是可以先找人借點錢,寫好欠條,到時候再慢慢還。

“對,先借點,要讓謝家人看到自己的誠意。可是,向誰借呢?”

代佳煒腦中自然而然冒出姐姐,可是他當即搖頭否定,“不行,姐夫常年不在家,姐姐日子過得苦,還拉扯兩個外甥,比自己更沒富餘,絕不能再跟她開口借錢。”

他知道姐姐對自己好,但凡開口,姐姐必定會千方百計想辦法為自己湊錢,可正因如此,他才不能讓姐姐難為。

“還有誰能借呢?”

代佳煒思想前後,也沒能理出個頭緒,他在這兒除了姐姐沒親人。

他是外姓人,又沒成家立業,旁人哪會輕易借錢給他?

倒是可以跟朋友借,周遠和楊詠晴,他們現下手裏肯定有錢,也會願意借給自己,可……

他不禁想到之前在水泥廠那一晚,周遠對自己拳頭相向,而楊詠晴拼命保護自己,不惜與周遠爭吵的情形。

當時他喝醉了,有點記不清,事後沒人再提那晚之事,然而,他已隱約猜出為什麽周遠會對自己憤怒,而楊詠晴對他的心意,他一直都能感受得到。

如此一來,這兩人都不適合去借錢。

最後代佳煒不得不想到一個人,這個人他既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借錢,也有很大可能能拿到錢,只是他們多年不曾聯系,陡然去找,這讓代佳煒心裏很別扭。

那個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——代有國。

代佳煒沒再遲疑,他起床穿好衣服,給姐姐留下一張小紙條後,一個人出門了。

大風嗚嗚地刮,簡直寸步難行,代佳煒將身上的衣服緊了又緊,遇風大難行時,他便背轉身走路。

他病剛好,身體仍虛弱,早飯沒吃,饑寒交迫,出了一身的虛汗,然而他心情卻很好,似乎可以預見他想要的未來。

天昏沈沈的,氣壓很低,田野上沒有一個人,風卷起枯枝殘葉,不斷地打在身上。

20多公裏路,整整走了4個小時,終於在中午時分,走到代莊。

代佳煒並沒有急著進村,他在村口池塘邊一棵快歪斜到水裏的柳樹旁停了下來。

他記得小時候,姐姐經常來這裏洗衣服,她蹲在柳樹幹上,將衣服淘洗幹凈,還會挽起褲腿,下到池塘裏洗割來的水草,餵給家裏的牲畜吃。

而他是姐姐的小跟班,不管姐姐走到哪裏,他就歪歪斜斜跟到哪裏,那時母親身體已經不好,是姐姐一直照顧他。

代佳煒微微敞開領口,風瞬間進到衣服裏,背上的汗立刻變得濕冷,他向村裏望去,隱隱瞧見自家煙囪在冒煙。

估計是正在做午飯,剛好,省得撲空了。

歇了會,代佳煒繼續往前走,來到家門口,他環視一圈,發現這裏並無太大變化,院門前東邊大樹上照舊栓牛,一頭黑牛毛色鮮亮很健壯,他依稀記得走的那年,這牛才剛出生。

時間過得真是快,一晃多年過去了。

正當代佳煒陷入回憶感傷時,這時從門裏跳出一個小男孩兒,七八歲的樣子,他手裏拿個樹杈做得彈弓,沖代佳煒怒氣叫嚷:“你是誰?在我家門前幹啥?”

“斌斌,你在跟誰說話?”

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,手裏拿根燒火鉗,從裏面走出來,她看到代佳煒時一下子楞住了,顯然沒料到他今天會登門。

不過她也沒表現出別的什麽異樣,只是轉身朝屋裏大喊:“老代,老代,快出來,你兒子回來了。”

說完,拉住那個叫斌斌的小男孩進到廚房。

不一會兒,一個五六十歲,身披棉襖、頭戴棉帽的老人從屋裏走出來。他嘴裏噙一根旱煙槍,看到代佳煒的瞬間,眼睛潮濕,嘴唇抖動,臉色卻繃得很緊,他嗓音哽咽,故作斥責道:“回來了,還杵在門口幹什麽?進屋!”

扭頭沖廚房的方向,大聲說:“多弄兩個菜,再炸盤花生米,我們爺倆要多喝兩盅。”

代佳煒跟在父親身後進了屋,他一走進堂屋,發現裏面的陳設全都變了,不光是大件的沙發桌椅板凳,就連墻上掛著的最初原始的相冊也都完全變了。

他記得之前這個相冊裏大部分都是他和姐姐的照片,還有父母,以及一家人的合影,然而現在這裏沒有半張屬於他們的照片,有的只是那個小男孩兒從出生到長,每年的生日照以及他們一家人的合影,不見他和姐姐的半點影子。

代佳煒往裏屋臥室看去,不出所料,曾經他和姐姐住過的房間也完全變了樣,總之,整個家,再也沒有一絲他曾經生活過的痕跡。

“杵那幹嘛呢?過來喝杯茶!”

代有國坐在茶幾前的沙發上,將一杯沖泡好的茶水遞過去,代佳煒接過,坐在對面。

父子兩個開始聊天,代有國問兒子生活怎麽樣,現在在上學,還是在打工,代佳煒將自己的近況簡單地說了下。

兩個都不是健談的人,很快就沒什麽可聊的了,代有國半靠在椅背上,吧嗒吧嗒抽煙,時不時地咳嗽一下,身上披著的外套便會跟著抖動。

那個小男孩緊緊依偎在代父身旁,眼神戒備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。

代佳煒看著手裏的茶杯出神,綠色的茶葉安靜地臥在杯底,偶爾喝口水,它們便會跟著輕微晃動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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